文史园地
您当前位置:

山间暗流铸铁军——莲都地下交通员短章

发布日期:2023-01-16 13:44:51     文章来源:莲都区政协 访问次数:

罗豪  沈香女当

几年前的一次小荷志愿服务活中,我认识了沈香(女当)大姐。听她片言只语讲起过她父亲的往事,作为一名早期的党员,从事地下情报传送工作。今年全市掀起学习“浙西南革命精神”热潮,我忽然想起沈大姐,想起她做地下交通员的父亲,于是便拨通了她的电话。

沈姐是个大忙人,她一边要带领团队经商,一边又要带领另一个团队做公益。我担心会让她为难,没想到沈姐一口答应,还热心地和我商量走访的时间和方式。四月中旬,我们到高青村,和她93岁的老母亲曹珍花聊了一个下午。四月下旬,我们到老鸦矿村,和地下交通员张成丰的儿媳妇张玉翠老人聊了半天。这些地下交通员的一些陈年旧事,渐渐浮上了我的脑海。

屋门忽然被打开,妻子曹珍花呼啦一声冲进来:

“快,快躲起来,白军来了!”

沈如宝原本弓着腰坐在凳子上想事,看到妻子冲进来便知道有情况,他立即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旋转了一圈,却不知怎么躲好。妻子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他,把他拉到房间里去,塞到床底下,又拿了些破烂杂物堆放在外侧。然后她迅速离开房间,把房门锁了起来,再然后坐在堂屋里若无其事地削洋芋。

不多时,一群人从门外走进来。其中一个穿国民党军装,其余几个穿平常衣服。他们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问她:

“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的?”

他们边说边比划着这个男人的高度和长相之类。曹珍花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说:

“没见过你们说的这个人,你们找他什么事?”

对方见她面色平静,确实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于是随便看了看房子各处,就离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沈妻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头扑狂跳起来。也就是毫厘之间,她的男人沈如宝就要被抓走,等待他的必将是最严重的后果。

这个躲过一劫的男人沈如宝,是莲都区高青村人,1918年3月出生,2006年3月离世。他早在1931年便加入中国共产党,是莲都区早期党员之一。沈如宝的入党介绍人是陈协通,仙渡乡滴水岩人。陈协通比沈如宝年纪大,但沈如宝却是他的小舅舅。因为这层亲戚关系,陈协通经过反复考察,认为他思想、人品都可靠,才把沈如宝确定为发展对象。

沈如宝的任务是将从缙云方向送来的密信送到岱后革命根据地。岱后当时是中共丽水县委所在地,张之清任县委书记,并有一支数百人的部队常驻此地。

当时经常与沈如宝接头的人叫陈仿尧,外号小老陈,缙云人。这个外号源于他个子矮,显胖,像个老头。小老陈时常扮成收番薯丝的客商,到高青村一带来收番薯丝,然后进入沈如宝家,将密信内容告诉他。沈如宝的妻子成为他的助手,小老陈一来,她就到屋外去,或坐在门口,或在路上溜来溜去,留心路上风声。一旦有异常情况,就要立即通知屋内人逃离。当时的人们能用耳朵辨别国民党和共产党:国民党条件好官兵穿靴的多,走路声音“橐橐”响;共产党条件差,穿的多是布鞋草鞋,走路悄无声息。这对于在门外放哨的沈妻来说,事情就变得容易很多了。沈妻虽然整天为这事担惊受怕,但男人的事业她是无条件支持的。

沈如宝送信,都是夜里进行,白天不敢轻举妄动。夜间送信,也不敢走大路,专拣偏僻的小路走。他从高青出发前往岱后村,基本上是沿当地人所说的下横路走,路途艰难,有七岗八窟之说。沿途村庄计有庵头、麻车源、山头岗、皂树、大路边、董弄、鲍店、梅树弄、里东、金竹、库头、双源等,最后抵达岱后村,路程大约有八十里。夜间行走,不敢使用照明工具,怕被人发现。由于道路崎岖,穿的是草鞋,加上又是夜行,既想走得快些,又不敢走得太快。想走快,是想早点将情报送给县委领导;不敢走得快,是担心脚快不稳,伤到自己事小,影响情报传递事大。情报送到后,沈如宝就立即返回,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第二天他还得像平常一样下地干活,做个在常人眼里普普通通的庄稼汉。

在革命陷入低潮时,根据上级指示精神,沈如宝曾经退党。退党不是真退,而是通过退党,做回一个普通百姓,做更加长期的潜伏,等待时机。1941年,国共合作数年后,沈如宝才再次“入党”。所以在后来的档案中,沈如宝的入党时间是1941年,整整少了十年。

由于长期从事地下交通员工作,沈如宝还曾引起地方上的人注意。尤其是他的大舅子曹珍友是当地一带的游击队队长,有时会悄悄到高青村来活动。当时双黄乡的地主非常反动,总是希望抓住一两个地下党,到国民党那儿去邀赏。于是地主放出话来:只要谁有地下党的情报,一经查实并立下抓捕功劳,就赏他一块银元。

高青村有个无赖青年,平常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听到这个消息,便一心想着拿赏钱。他隐约知道村里沈家常有陌生人进出,就一天24小时地潜伏在四周侦探消息。有一次曹珍友要到沈如宝家,在路上就被村里无赖远远看到了,于是他火速到黄畈村地主家告密。幸好此事被沈妻发觉,就让哥哥曹珍友逃走,才免除一场灾祸。

沈如宝觉得这不是个办法,村里这个无赖总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爆炸,就要死人。于是他就联合了几个亲友,到无赖家去。先是遇到了无赖的母亲,就对她说:

“大婶子,我们没有投共,我们胆子小,哪敢投共啊!你儿子去双黄乡告密了?你别让他去呀!”

“啊呀,他真去过。我相信你们不会投共,那是要杀头的呀!”

后来无赖回来了,他们几个就把他按倒在地上,质问他为什么要去双黄乡告密。无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沈如宝就抄起一根扁担,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并且警告道:

“我没有投共,你倒要去告密,你是想要我的命吗?你想要我的命,那我就先要了你的命!说,以后还去不去胡乱告密了?”

那无赖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早在哀声求饶了,哪敢说个不字。从此无赖不再侦探,也不再告密,彼此相安无事。

张成丰,1914年10月出生,1946年6月入党。他是原双黄乡老鸦矿村人,也是一名早期的地下交通员。张成丰入党做地下交通员时,他的妻子并不知情,直到后来看到家里时常来些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才知道丈夫干下了要杀头的大事。既然丈夫选择了这个事,她也只能支持他继续干下去。

张成丰的家就在括苍古道的路边,当时成了地下党活动的一个小据点。来得最多的是上文提到过的小老陈,张之清也会来,沈如宝也会来,有时他们还带些士兵来住一两个晚上。小老陈是送情报给张成丰的,上半年他装成收购茶叶的小贩,背上搭两只布袋,一路喊着:

“收茶叶了,有没有时新的茶叶!”

一路走到张成丰家,就进去问张妻:

“大嫂,有没有茶叶,时新的茶叶?”

张妻心知肚明,就说:“茶叶怎么会没有,你等着,我拿给你看。”

于是拿出茶叶给小老陈看,小老陈看了,说:“你这茶叶太粗了,有什么用。”

张妻又进去拿了另一些茶叶出来给他看,他看了又说:“你这茶叶太细了,没用。”

要是张家没外人,随便高声说两句就开始说正事;要是有外人在,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张妻就会说:“粗的嫌太粗,细的嫌太细,你这人真难做买卖。我们大家都不要卖给他,看他能做成什么买卖。”

这样一直吵吵着,敷衍着,直到家里的外人走了,小老陈才把口头密信告诉她或张成丰。张成丰得到密信后,就找个理由出去送信。

下半年没茶叶的时候,小老陈就装成收陈麻的小贩到老鸦矿来,在张家,他又要拿陈麻太长、太短说事作为掩护,直到情报送出。

张之清作为当时中共丽水县委书记,经常外出活动,不时到张成丰家住一两天。张家在村头,他半夜来,轻敲张家最东边的门。进去后,他都是睡在张家楼上。每天的洗脸水和三餐,都是张家人端上去给他。楼上配有马桶,每天的洗脸水倒进马桶里,由张家人抬下楼,到屋外去倒到茅厕里。今年已经83岁的张成丰的儿媳妇张玉翠,三四岁就被张家带来做童养媳,到张成丰做地下交通员时,她已经有十多岁了。据她介绍,当年家里经常来一些陌生人,他们要谈事了,就让孩子们都出去。

来的次数多了,总会有碰到危险的时候。有一次张之清在楼上把洗脸水直接泼到路上,引起了几个村民的注意。有人到张家来,问张成丰妻子:

“你家楼上怎么有水倒下来,是不是住着什么人啊?”

张妻说:“哪有什么人,是我家楼上的腌菜水。”

问的人虽然半信半疑,但终究不好去张家查验,也就化险为夷了。另一次更为凶险。张之清带了几名士兵住在张家楼上,大白天士兵们都躺着不说话。张家来了个剃头师傅,不少人在张家剃头。这时楼上一把靠在木柜上的步枪突然倒下来,在楼板上敲出“咚”的一声响。楼下的吓了一跳,有人就问了:

“你们家楼上是不是住着什么人啊?”

张妻神情自若,说:“哪有什么人!大白天的,总是家里那只老猫惹事吧。”

此后楼上再无半点声息,此事算是又有惊无险地遮掩过去了。这些事对于当今看透了影视剧的人们来说,或许会觉得稀松平常,但是对于从未受过专业训练、也极少看过类似场景的当事人来说,没点急中生智、镇定自若的本事,是很难闯过这一关的。

村里人或许隐约觉得张家有点不对劲,有时会趁张家孩子外出,悄悄地问他们:

“你们家是不是经常有陌生人来住啊?”

张成丰要求全家对这些事都要严守口风,绝对不能走漏一点风声,不然大家都活不了。张家的孩子们都很争气,无论别人怎么问,都守口如瓶。他们谨记大人教导,也学大人的口气,只说没有,把泼下来的洗脸水说成腌菜水,把倒下的步枪说成老猫惹事。村民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没有再进一步深究了。张玉翠老人说,当年村里就有人问过她好多次这样的问题。

有一回老鸦矿村请了一个戏班子来村里演戏,戏台就搭在路边靠内侧的一片闲田上。张之清恰好夜里出来活动,他和小老陈到老鸦矿后,也想看戏。他们怕引起怀疑,不敢到村民中间去,于是就躲在闲田内侧的山上远看。由于戏场子上灯火辉煌,所以他们躲在山上竟被人看见了。那个时代的人们对于邻近村子的人都很熟悉,对于外地来的陌生人格外警惕,那儿喊起来:“那山上怎么有几个陌生人在看戏?他们怎么不敢下来看?一定是土匪,一定是土匪!”

由于国民党的反动宣传,不少平民百姓被误导,不明真相地跟着把解救劳苦大众的共产党说成土匪。当然这种喊叫也只是推测和吓唬,大家忙着看戏,并没有什么人理他。张之清和小老陈有些恼火,他们商量着,要不要今晚把这个乱喊乱叫的人做掉好了。理由是不做掉他,搞不好这个人不仅晚上叫叫,明天还会去乡里告密。商量了一阵子,最后张之清决定还是算了,因为他觉得做掉这个人反而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莲都区境内的地下交通员有不少,上述的地下交通员故事,只是他们当年英勇事迹的冰山一角。他们之中也有人曾经被捕入狱,甚至坐过老虎凳,比如滴水岩村的陈协通。可他们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吐露一个字。这也使得丽水市的地下交通线始终保持通畅,为革命作出了重大贡献。可惜现在他们基本都已谢世,随着时间的推移,要挖掘其中更多的故事会越来越困难。

筚路蓝缕,舍我其谁;机敏勇悍,意气飙飞——这是我所上报的浙西南革命精神内涵表述语。若把其中“机敏勇悍”四个字用在这些地下交通员身上,我认为还是颇为贴切的。他们的行为,正气一点说,是为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劳苦大众而英勇无畏不怕牺牲;江湖一点说,他们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偷偷造反。在谈论浙西南革命精神的时候,我们不仅要谈挺进师,谈北乡南乡革命根据地,也要谈这些始终暗插在群山间的情报驿站。他们连点成线,形成情报的暗流,铸就了一支敌人看不见的铁军。这支铁军及铁军的精神,无疑是值得我们铭记和颂扬的。

作者简介:

罗豪,莲都区政协委员,莲都区机关事务保障中心干部。

沈香女当,莲都区政协委员,莲都区来料加工经纪人协会副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