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健
一九六九年春,我——共和国的同龄人,积极响应伟人的号召,身揣红宝书,肩挎绿背包,来到瓯江之畔的水阁吴垵村“修地球”,在广阔的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把青春的理想播种在乡野。尽管插队生活的艰辛、坎坷、磨难留给我的记忆刻骨铭心,但重新回忆起这段难忘的岁月,我很少去怨悔,更多的是回忆和品味。
农村是我感悟和认识人生的第一个课堂。对在那个特殊年代那段特殊岁月里所能学到的,至今心里仍充满一种神圣感和自豪感,因而更感到它珍贵无价。
上岗
插队落户第一天,用时尚的话来说,叫上岗。当生产队长的出工哨吹响,我们几位知青窘在那里不知所措。干什么活?怎么干?心里忐忑不安。后来队长配发给我们畚箕、扁担,说跟随队里社员上山岗挑泥造田。挑担活是真功夫,少一斤力气都休想蒙混过关。至少120来斤重的担子,压在稚嫩的肩上,跌跌撞撞,像小孩学走路,不一会就吭哧吭哧累得汗流泱背。未等歇工,己浑身无力。我默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咬紧牙关,耸着肩膀,勉强支撑着。一天干下来,肩膀肿如馒头,疼痛不已,疲惫得全身像散了架,和着浓汗昧的衣服一躺下就睡熟了。半夜醒来,寒气袭人,突感脚下依偎着一团暖烘烘的软滑躯体,猛一惊慌,霍地跃身伸手去抓,惊慌中用力往外一掷,随着发出咪咪的叫声。原来房门未关,引猫入室,次日提及此事,引起大伙一阵哄笑。
叉蛇
在那农业学大寨的日子里,乡村的生活充满着苦涩。特别是在每年的双抢农忙时节的节骨眼上,农民们是丝毫不敢耽误农活的。为赢得双抢时间,大队团支部开展“争创青年突击手”活动。队上的年轻人或党团员以及知识青年夜晚为队里无偿抢割稻子。
朦胧的月光下,田野上送来透体的凉意,突击队员一字摆开,随着此起彼伏的嚓嚓声,一排排稻浪相继倒下,丰收的喜讯和着飘逸的晚风传向村庄和农家。劳动着是美丽的,田野上的年轻人沐浴在欢声笑语中,有的情思依依,一边割稻,一边窃窃私语说着悄悄话呢!尽管劳累,但对初恋的年轻人来说,不啻是一大高级精神享受。
夜来临了,整个乡村全都蒙在一片朦胧的轻纱薄雾里,我和队里的年轻人,饥肠辘辘,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开门进“牛棚”,(当年人们戏称知青的住宿为牛棚)我一下愣住了。挂在床头上方墙角边篓空的边沿,卷曲着一条乌黑黑的蛇。当蛇感觉出人的气味和声响,立即竖起头部,嘴张得很大,舌头吞吐自如,并监视着周围。我被惊吓得全身起鸡皮疙瘩。知青小丁、小李忙拿来三节手电和鱼叉,猛烈的强光直射蛇眼,小李的鱼叉猛一扎向蛇头,那蛇怒不可遏,把头昂得高高的,似乎要把打扰它的人一口吞掉。蛇拼命挣扎,翻卷腰身,墙上溅起血迹。但是蛇的野性还没有来得及发作,又有两支鱼叉猛一扎去,正中蛇的脑门。那蛇头中数支鱼叉,最后终于垂下脑袋,只有尾巴还在不停地拍打。我们立刻用竹竿把蛇挑到远离房子三十多米的荒坡上挖洞深埋。那蛇足有一米二长,瞧一眼都令人毛骨悚然,估计是通过伙房泥墙桁条下的“牛馒头”空隙处爬到篓空里觅食的。
借粮
在那经济落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不相适应的七十年代,粮食难过增产关,种田人吃不饱饭是常事。那年,灾情严重,粮食大面积减产,夏收夏种基本结束,生产队仍圆满完成了国家公粮征购和投售爱国粮的双重任务。最后才考虑分配社员的定额口粮。没过几天,上头又来了“最高指示”:“中国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公社决定向各大队追加投售爱国粮的任务。公社干部进村连夜召集开会,参加人员有大队生产队干部、党团员、知识青年、社员代表。当大队支书传达了公社下达各生产小队的投售爱国粮计划方案后,顿时像捅了蜂窝。我们生产队田少人多,夏粮人均分成仍未上线。轮上队长表态时,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空气凝固了。公社干部看苗头不对,话锋一转,爱国粮任务不落实,就是坐到天亮也休想散会。无奈,人均追加投售爱国粮50公斤,一锤定音,5天内完成。大家的口粮更加紧张了。
当年曾参加过上甘岭战役的回乡复员军人陈大叔一家,一年中至少有四五个月靠借粮度日,我对他的处境深感同情,自愿提出借粮100斤给他,缓解了他的困难处境。而我粮食不够吃,只好回家向父母要粮票。返城那年,陈大叔仍欠着向我借的粮。离队那天,他按国家收购价递给我19元钱,当我接过沉甸甸的粮款时,心中的滋味并不好受。陈大叔感慨地说,财富不是永久朋友,朋友才是永久的财富,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您真诚的关心和同情,将终身难忘。返城后,我俩仍保持着友好往来。
逃工
在那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的吃大锅饭年代,一个正劳力的劳动日价值才抵三角二分钱,我们知青发生“经济危机”是常事,有时连理个发的钱都没有。于是我便想到外面的世界,去赚几个零花钱。那年冬天,我瞒着队里,不敢声张外出搞副业,进了南山道班干了40多天的马路养护工。要知道外出搞副业不交管理费,要受批判和割去资本主义的“尾巴”的。养护工既脏又累,每天天未亮,就得早早起床,冒着零下6-8度的严寒又无手套戴的条件下扫马路,手僵得受不了时,只好在路旁拾些残枝枯叶点燃暖和一下又继续扫路。一个上午从南山扫到大港头,拖着一身疲惫和灰尘,有时碰上个摆架子的司机,还不让搭乘回道班,那滋味真让人辛酸愤懑。但最怕的还是怕碰见队上的社员,就像一个逃课的学生碰上老师一样。一次在下南山扫马路,突然瞥见队里的拖拉机开来,车上还坐着堂堂的队长和三四个社员,我怕“露馅”,忙撂下扫把,转过身子,佯装在路肩撒尿。
偷柴
中秋佳节,皓月当空,桂花飘香,倍添了节日气氛。可我却为柴禾烧尽操心,想到就要断炊烟,何不趁中秋月色到村尾封山“偷担柴烧烧”?主意既定,我壮着胆向封山溜去。月光下,我砍起了松树枝。空旷寂静的山间,能清晰听到刀砍松枝的响声,心里有着一股莫名的压力。俗话说,“做贼心虚”,我慌慌张张捆紧松枝“枕头”,用力往右肩一甩,小跑着下山。半路上一条蛇横穿而过,心中一惊,松枝“枕头”滚落在地。待我重新背上跑到山脚邻近自己的菜园地角落的桃树旁正欲喘口气时,又窥见一对男女在偷情。天哪,倒霉事一桩接一桩。次日解柴时又发现昨晚“偷”掉了自己的一把柴刀,要知道,一把柴刀足顶上我五个劳动日的价值呢!
知青生涯是我人生的一道风景。40余年,匆匆过去,潮涨汐落,荡涤了多少观念;斗转星移,颠倒了几许是非。唯独知青生涯中养成的中国老百姓的勤劳俭朴和淳朴真诚的品质,相伴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