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松青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年代初经过短短的几年时间巩固新建的红色政权与恢复国民经济，一帆风顺的中国共产党人便提出了经济建设上的大跃进。企图通过短短的几年时间，设想如军事上快速取得的成果一样去取得经济建设上的巨大成果。不切实际地提出用五年或十年时间超过英国，赶上美国的所谓“赶美超英”。在共产党人“有钢有粮，脚踏实地，喜气洋洋”的口号鼓动下，在全国广大农村实行粮食生产放“卫星”等大生产运动。有关钢铁生产则是在全国范围内，无论城乡，实行全民总动员大办钢铁运动。

丽水县毫无例外在上级党委政府部署下迅速地开展起大跃进运动。大办钢铁方面，首先是抽调各机关单位精干人员组织了一个“铁沙连”，奔赴当初属丽水管辖的云和崇头安营扎寨，轰轰烈烈开展洗铁沙运动（当地确有铁矿资源），全县面上的大办钢铁主要有两个方面工作：一是全民洗铁沙运动，规定每个农民，小学高年级以上学生等在规定时间内要上交多少数量的铁沙或废铁，作为炼钢的原材料；二是组织队伍砍树烧炭，作为炼钢铁的能源材料；一时间大片山林古树名木纷纷倒地，风景优美树林茂密的万象山几天之内成了“光头山”，惨不忍睹。大办钢铁之风也刮到了我所在的小山村，我也毫不例外地参加了大办钢铁运动。有三件事至今还清晰地留在我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第一件事是父亲外出烧炭。1958年的深秋，有天晚上，我被父母的谈话惊醒，睁开眼睛，只见青油灯还亮着，我随即叫了声爸爸，妈妈说：“小孩子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听话啊。”父母的谈话又继续下去，从父母的谈话中，我似懂非懂地得知，原来是乡里从各村抽调青壮年劳动力组织一个烧炭队，到本乡山区片村庄去砍树烧炭。好像是要五、六个人为一组，每组都有一定数量任务。父亲说只要人搭配好，任务倒是不怕的，怕就怕小组里有两个偷懒的人，那任务就难完成了。看来父亲可能还是个砍树组的组长呢！第二天，妈妈就开始为父亲准备行装和菜干等物品了，过不了三、四天，父亲就带些换洗衣服及菜干之类的东西出发到乡里集中去了。这一去，很长很长时间才回家一趟，一个冬天好像只回家过三、五趟。父亲每次回来,我都要问他许多事。他告诉我，他们这个砍树队不要五、六天时间，就可以砍光一座山上的所有大松树。大松树一倒，加上人们的上下山和进进出出，整座山头的所有小树木也几乎一棵不剩，整个山头也就变成了“光头”山。父亲告诉我，那个冬天他们那个砍树队把周围几十座山头的大树木几乎全砍光了。他还说：大概是砍树队任务完成了或是烧炭队跟不上，还是上级计划安排不合理，这些被砍的树木后来绝大部分都是烂在原地，那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长成的大树啊！

第二件事是我看见了炼铁的小高炉。在政治课上，老师不断地给我们讲为什么要大办钢铁，全民洗铁沙、烧木炭、炼钢铁，农村的房舍墙上到处都是用石灰水书写的“大办钢铁，赶超英美”，“有粮有钢，万事兴旺”，“社会主义是天梯，共产主义是天堂”等大标语口号。我们碧湖小盆地，前畔是大溪流域，有沙有水有溪滩，后畔是冷水田。大办钢铁运动在我们后畔基本上是上山砍树烧木炭，洗铁沙起高炉炼铁基本上是前畔的事。初冬的一个星期天，我和表弟叶根兴每人挑上些干松球给地处大溪边的红圩外婆家送去，路过下叶村时，我们被眼前出现的变化惊呆了。以往每次去外婆家都要路过下叶村的，走哪条巷，过哪座桥，当然是熟门熟路了。这次路过下叶村，我们却差一点连路都找不到了。下叶村既好像变作一座小城镇，又好像变作一座大工厂。整个村的路旁和房子周围有许多许多的“小高炉”，当时我记得数了一下，好像有一、二十座。小高炉大约三至五米高，也不粗，比农家用的打稻子的木桶稍粗一点。每座小高炉旁都围有一些人，有的拉风箱，有的拿铁铲往高炉里加炭，小高炉里炭火烧得通红通红。虽然已是到了初冬时节，在高炉旁炼铁的工人有的还光着上身。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转到了我们的头顶。几个拉车的大人对我们说：“小孩子是去哪个村的，还不快走，中饭怕都赶不上了。”这时我和表弟才赶紧挑起担子往红圩外婆家赶去。

第三件事是一把锈军刀也送去炼铁。1958年大办钢铁确实是个大运动。第一是大人小孩妇女都参加。大人是烧炭炼铁，妇女小孩是洗铁沙，就是我们后畔的学生也要每周安排两天去前畔大溪边洗铁沙。我参加过几次洗铁沙，用的工具是小脸盆等，到溪边拨开表层沙子，取来较深层的沙子放在小铁脸盆里，用水冲啊冲，时间一长，冲走粗沙留下些黑细沙，其中多数便是细铁沙。一个学生一天下来也只能洗出个一至二两不纯的细铁沙。老人们就在家带娃娃或搞农业生产，整个农村可以说是没有派不上用场的人。第二是村内村外都要“炼”。村外是洗铁沙炼铁，在洗铁沙炼铁的同时，每村各家各户都有收购上交废铁任务。每户按时按规定上交多少废铁，多交的，超出任务的户、村上级表扬，交不足的回去再找。不少人家把家里的破锅都打碎送去交任务，个别实在完不成任务的，只有把两口好锅打碎一口送去交任务。我家由于人口多，任务也重，爸妈楼上楼下室内室外所有角落都找了个遍，只得把旧点的不太好使的铁锄头送去，把不能用的铁犁也送去，家里只留下烧饭的锅、菜刀及砍柴用的刀等一些必需的铁器生产工具，其它所有的铁器几乎都卸下来送了去。可即使这样，离完成任务还相差一点，这时村里又催得紧，无奈之下爸妈不得不再次商量，把存放在我床头底下，为小孩子壮胆用的一把旧的生了锈的日本军刀也要送去抵数，为此事，我足足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也哭了好几回。这把锈军刀是日本侵略我们丽水的罪证之一，当初日军一小股部队驻在碧湖郎奇村，这支小股部队每隔三至五天都会派出一些士兵到周围村庄搜抢一些食物，有一次，日军士兵来我山根村搜抢食物之后竟然留下了一把军刀，爸妈回家看到日军留在我家中的军刀心里十分害怕，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把它丢在后门口的深水井里，直到全国新中国成立以后，清理水井时才将它捞上来，可惜已经锈得一塌糊涂了，就这么一把生了锈的旧军刀，竟然也要上交抵任务，父母劝了我好几回，我答应是答应了，但我还是暗暗流了好几回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