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旭平

从 前 丽 水 府 城 到 缙 云 、 到 省 城 要经过的通京大通——桃花岭栝苍 古道，也叫“官道”。在这条古道上有一个刘山铺（现叫却金馆）的小山 村，经历过一段少为人知的，具有重 要历史价值的，涉及到家庭报恩的往 事。

刘基14 岁那年入处州郡学，22 岁赴杭参加乡试，首次走过这条山路。 那次乡试他中第十四名举人，23 岁 进京参加会试，中了三甲第二十名进士。但是只得个八品官虚衔，还是在家苦读，不能报效国家。

刘基中举还家后，父亲给他娶了 邻村大户之女富氏为妻。过了3 年， 刘基已是26 岁，有一日，朝廷送来 任命，要他出任江西行省瑞州路高安 县县丞，三日后，刘基便高高兴兴地 上路了。

那次离家，父亲刘爚特意为他送 行。刘基估计到青田城后，父亲应该 回乡了，可是到了丽水，父亲还是继 续与他同行。

出丽水城，傍好溪北走二十余 里，只见群山环抱，云烟缭绕，老树 虬枝、乱石危岩出没其间。好溪伏于 脚下，时而翻滚，时而咆哮，如游龙、如惊蛇。搅起飞沫宛如烟霞。山道蜿 蜒，出入云岫，夹道而居者，有山夫 野老，隐士遗贤。

父亲继续送行，伯温有些不解， 说道：“已经过了丽水，前面一段山 路难行，父亲还是保重身体，放心回 家吧！”

刘爚道：“让我们再走一程。”

伯温道：“父亲的教导儿子永记 不忘，难道父亲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 的事吗？”

刘爚道：“前面就是桃花岭了， 到了一个紧要地方我们就分手。”

二人到了一个小村，找了一家茶 馆坐下，刘爚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 交给伯温，令他打开，说道：“此处 名刘山铺，古来设有刘山驿站，我们 刘家祖上在此受了百姓大恩。”

伯温不解，一边打开布包，一边 听着父亲叙述。布包打开竟是一枚生 锈的铜钱，伯温眼中闪着疑惑的亮光。

刘爚给他讲了一段从未知晓的往事：

刘基的武阳刘家祖上来自北方， 祖籍竟是数千里之外的陕西延安府。 七世祖刘延庆，官至镇海军节度使。 宋钦宗靖康二年，领兵防守京城开封，为抗击金兵以身殉国。六世祖刘光世 随高宗南渡，官居宣抚都统少保，与 岳飞、韩世忠等并称五护军。后来岳 飞被秦桧所害，刘光世忧愤而死。秦 桧为人阴险残忍，屡兴大狱，残害忠良。他认为刘光世与岳飞有深交，担 心刘氏后人报仇，罗织罪名，派人杀 害刘氏子孙。光世之子刘尧仁得知消 息，夫妻二人带着儿子刘集，也就是 刘基的四世祖，连夜逃出京城临安，过婺州一直往处州方向奔来。这一日， 到了刘山铺地方，已是身无分文，只 得变卖衣物果腹。刘尧仁领着一家三 口暂时借居在一位猎户家中。猎户姓 胡名畏，得知尧仁身世敬仰至极。把他们当作上宾款待。刘尧仁过意不去， 要与胡畏结拜兄弟，认胡畏为兄长， 说他如能逃过此难必然重报。

胡畏笑道：“我乃山野小民，粗 知礼义，安能施恩图报，乘人之危攀 龙附凤。只要你愿意，在此长住下去 也无妨。我们有饭吃饭，有粥吃粥，同甘共苦。”  

刘尧仁感激涕零道：“小弟一 个落难之人，得大哥救助，实是一片 感激之心，大哥此话说来让我羞愧杀 了。”

胡畏任凭刘尧仁百般劝说就是 不肯结拜，然而待他一家更是体贴入 微。胡畏有个儿子名叫胡家雄，年龄 与刘集相仿，两人十分要好。家雄常带刘集一同山上放牛，刘尧仁也跟着 胡畏下地种菜，两家人亲如一家。

小小的刘山铺来了一户外乡人， 难免引起邻家注意。过了半来个月， 一日中午，胡畏出去打猎匆匆返回， 把刘尧仁拉过一边说道：“大事不好，不知何人走漏了风声，我在村口见到 一班差人来找地保带路，要捉拿你们 一家，你们快快逃生去吧。”

刘尧仁一听如雷轰顶，拉起妻小 就要走，胡畏拦住他说道：“你若从 大门出去上了大路，必被差人抓住， 若从小路走，你又不熟，如何逃得出去！”

尧仁道：“不走不但我们要被 奸贼抓去害死，恩人恐怕还要受到连累。”

胡畏道：“我有一计，不知大 哥放心否？我儿与你家刘集虽然都是 十三岁，而体格强健胜过你家刘集。就让他带你们出逃，一来他认得小路，让他带你到他竹州姨妈家里躲避，如 果差人追来，他也可带你们躲进深山 野岭。万一真被差人捉去，他或可逃 回。我们把刘集认作儿子，不会有何 闪失。”

尧仁一听流下热泪道：“尧仁何 人，敢为此不仁不义之事！令郎如有 三长两短，尧仁有何面目立于世上！”

胡畏说道：“不能再之乎者也了， 官差已到村口，一进村子我们都没活 命。”胡畏奋力把刘尧仁夫妇从后门 推出，二人只得跟着胡家雄上了山路。胡畏刚把刘集藏好，公差就进了大门。 公差抓住胡畏衣襟，要他交出逃犯， 胡畏矢口否认，公差乱翻了一阵，没 有所获。一个差人见后门开着，叫道：“人犯必从后门逃出。”一伙人便出了后门往后山追去。

且说公差追赶刘尧仁，胡家雄带 着刘尧仁夫妻二人还走不多远，小孩 眼尖，看到一群人尾追而来，急中生 智，说道：“你二人跟我先到附近一个山洞里躲藏，我把他们引开后再来 接你们。”刘尧仁夫妇没了主意，只 得跟着家雄找到一个山洞，躲了进去， 不敢声张。胡家雄出了山洞就着山坡 一滚，滚出几丈远，然后在草丛里乱窜，故意弄得悉悉索索发出响声，他 本想引公差过来，免得他们找到山洞。 忽然一声响，胡家雄感到右脚剧痛， 失声大叫。地保和公差闻声过来，只 见胡家雄右腿被一个铁夹子夹住，鲜血直流，面色铁青，头上冒出豆大的 汗珠。这铁夹子是山民用来捕野兽的， 叫做野猪夹。本来附近也做了记号， 警告闲人小心勿近。胡家雄只顾去引 公差，没有注意，让脚被铁夹子夹住。这种铁夹子夹住，野猪拼死也挣不开。 胡家雄一个小孩，脚掌骨当场被夹断， 他几乎痛得昏了过去。那地保似乎认 得家雄，来到身边，便问道：“你不 是胡畏的儿子吗，有没见过两个外乡人走过。”胡家雄叫道：“什么外乡人！ 我快痛死了。快帮我把夹子扳开！” 地保叫差人帮忙，费了九二虎之力才 取下铁夹。

地保接着又问，胡家雄道：“我 在抓野兔，被你们吓跑了！害得我追 过来，被夹了脚，还问什么外乡人， 刚才不过是有两个弹棉花的温州人经过，往西去了。”地保与公差被胡家雄埋怨了一阵，只得由原路折回。

胡家雄看清差人已经走远，强忍 疼痛，瘸着腿回到山洞，带出刘尧仁 夫妇，往竹州走去。此时天已大黑， 家雄在前引路，加上山路高低不平，走路一瘸一拐。刘尧仁发现家雄右脚 受了重伤，便背着家雄，由他指路找 到竹州。这竹州后来称为竹舟，乃是 丽水北乡的一个小村。走到半夜时分， 家雄叫门见了姨妈，只说父亲叫他带来的朋友，暂时在此少住几日。乡下 人待客热情，姨妈让出大房间给刘尧 仁夫妇安歇。

次日大早胡家雄被腿伤痛醒，只得早早起床，姨妈发现他右脚受伤， 找来郎中为他诊治。郎中左看右看， 牵拉一阵，家雄痛得直冒冷汗，郎中给他敷了伤药，让他将养数月再下地。 从此落得一个残疾。

半月以后，风声已过，尧仁想念 儿子，托人把刘集带到竹州。为了纪 念胡家相救之恩，他以刘集挂的玉坠 古道上的村庄 交换胡家雄颈下挂的铜钱，当作传家 宝物。

后来胡畏又 帮刘尧仁盖起几间 草房，尧仁在竹州 开荒种地，住了十 多年，六十多岁在 竹州病故。此时秦 桧虽死，余党仍在掌权，刘集长大了， 担心竹州地方来往 人多，走漏风声，遭受不测，举家迁到南田武阳。只说 是原籍丽水，始终不对人说起身世。

年复一年，胡畏及其儿子都已亡 故，刘氏后人每隔三五年就到刘山铺 祭奠，感谢胡畏父子救命之恩。刘基 去江西为官，刘爚觉得是该把这段曲 折与他细说了。伯温听了热泪盈眶。

刘基想着想着，不觉已经到了 桃花岭。刘山铺坐落在桃花岭上，伯 温找到胡畏父子坟地，撮土为香，折 野花祭奠。心中默念：伯温此次回来一定要保境安民，报答处州父老大恩 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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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多年，刘基为刘山铺写下了 著名的、感人肺腑的诗句《刘山驿次 林彦文韵》： 青泥九折度危峰，翠木千章集远风。 欲为流离安堡障，宁辞辛苦涉蒿蓬？梧桐叶落无栖凤，荆棘枝寒有怨鸿。 旦夕升虚聊望楚，何时重赋定方中。

                                 —— 摘自《刘基集》卷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