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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余庄整社时
作者:   来源: 莲都   发布时间: 2020-11-03 17:15:47

周建新

    丁酉之春,刚从一九五六年完成农业社会主义改造的广大农村,便起退社之风。中共高层领导,也有认为农村合作化过于冒进,不利生产,提出坚决收缩方针。毛主席却认为社会主义形势大好,农民退社乃两条路线斗争之反映。收缩方针被斥为小足女人走路,是右倾思想作祟。于是,各地开展了以三类社为重点的整社工作。其时,我在县委调研组任副组长,县委派我带工作组去余庄整社。

 

    余庄是当年丽水县水东乡的一个小山村,包括干坑自然村,共六十八户人家。在社会主义改造高潮中,除两户地富不准其入社外,建起了六十六户的合作社。这里地处余庄岑头,天堂山下,离城二十五华里。全村二百余亩耕地,分布远离村庄的高岗之上,山弄之中。水利条件极差,村民劳作很苦。而他们世代相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于小农经济而自足。如今转为集体生产,失去事事自主而不适,常觉处处吃亏而不满。更受各地退社之风影响,纷纷要求单干。于是,导致全社涣散,成了全县突出的三类社。

 

    县委要求,务必在春耕插秧前整顿好合作社。工作组进村时,清明已过。见水田尚未翻耕,秧田无人管理。群众心情焦急,怨声载道。老农聂青田,思想不通,怒火攻心,竟光着屁股,一边手舞裤子,一边大声呼喊:“你有难,我有难,有难有难都有难!”干部消极畏难,甩手不干。顾社长叹苦:“前几天乡里来工作组,逼着我们干部布下谷子就走了。群众只管自家告付业搞副业赶“行”。“捺鸡不孵儿”,我们也没办法。其实,在去年冬天,合作社就已名存实亡。

 

    那时,我对党的方针政策深信不疑。而于科学理论却知之甚浅,还不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为何物。其实,当年合作社涣散的原因,在于合作社这一生产关系根本不适合余庄生产发展需要的必然结果。而我却误认为是群众社会主义觉悟不高,干部办社经验不足所造成。故在实际工作中,只强调对群众的集体经济优越性教育,以求提高觉悟,巩固合作社。因此,经过二十多天说服工作,才动员十多户社员表示回社,收效甚微。眼看小满将至,秧苗开始拔节,如再不抓紧生产,势必有误季节。“人误农时一时,农时误人一季。”其后果不堪设想。在工作组碰头会上,我毅然提出:在插秧前把全部或大部农户说服回社已无可能,我们既不可强迫群众集体插秧,又不能长此僵持下去耽误生产。唯一出路只有根据社章“入社自愿,退社自由”的原则,让坚持退社者退出,使集体与单干各自安心生产。会上有人提议:此事是否要向县委请示?我说:“从当前实际出发,必须当机立断,不作请示为妥。只要不误生产,大不了犯个组织纪律性错误。如果请示不同意,我们又不能于群众死活而不顾,这岂不要犯有意违抗领导之罪?”于是,大家统一认识,就在当晚召开社员大会,在强调社会主义集体经济优越的同时,阐明社章“入社自愿,退社自由”原则,由群众自选回社或退社。结果,回社者十六户,退社者五十户。那夜,群情高涨,会也开得很晚,不少人会后不睡觉,未等天亮,就举着火把下田了。

 

    第二天上午,我返县向互助合作部吴玉英副部长汇报。他听后说:“这样重大的问题,你怎不事先请示呢?”我说:“实在是季节太紧迫了。”他摇摇头说:“你还是直接向书记汇报去吧!”县委张介清书记未等我说完,就沉下脸责问我:“谁让你把社整垮的?”我说“我没有把社整垮呀!”他说:“你让五十户社员退了社,这不是整垮是什么?”我不服气:“你们当领导这样说,也太不实事求是了,我们从下面实际出发,是不得不这样做的。”他手一挥,说:“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你出去!”我憋了一肚子气,愤然离开。

 

    在回村的路上,我反复思量,我有错吗?错在何处?那时,正在贯彻毛主席的《论十大关系》,根据这一文件精神,结合余庄整社实际,对那些说而未服的群众应继续耐心说服,还是急于求成而实行压服?我认为只有说服才会口服心服,压服总是口服而心不服。“强按牛头不喝水”。在实践中被压服的严重后果不是比比皆是吗?更何况毛主席在《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中就曾说过:“如果大部人不愿意干,只有一小部分人愿意干,那就让大部分人退出去,而将小部分人留下继续干,即使这样也是好的。”我这样做,何错之有!

 

    在水东乡里,碰到《浙江日报》记者朱剑群,我向他介绍了余庄整社情况,征求他的看法,他认为我们的工作没有错。于是,我便就时间与任务之间的矛盾应如何正确对待一题写了一篇稿。朱剑群看后,说稿子很好,由他负责寄往浙江日报社。

 

    傍晚返回余庄,一路上见社员们、单干者都在翻耕水田,割蒿草,插苗,心里感到一阵欣慰。几天后,我被召回参加县委机关的整风反右学习。那篇寄往浙江日报的稿件也被转到县委,在反右中成了攻击县委的毒草。没过多久,我便在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与一片上纲上线的批斗声中,被扣上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帽子,开除党籍,扣发工资,遣送海潮大队监督劳动。其主要罪行便是:“有企图有计划地搞垮余庄合作社,破坏社会主义制度”。那时,即使我满身是口,也无争辩余地。从此,便开始二十多年的“政治运动员”生涯,成为历次阶级斗争祭坛上的祭品。

 

    五十多个春秋,曾有过多少遍自责,多少遍思量。唯恨空怀为民之志,却乏善于处事之智。借用佛家“渡人先渡己”一说,恰如不识水者下水救人,自不量力,反遭其祸,不怨他人。

深思生命有限,精神永恒。人生处世,其福可剥,其禄可夺,而心不可亏。聊以自慰者,未因一己之利而有亏于民,有亏于心。虽因余庄整社而失去者甚多,但也因此而得长居底层,广见上层难见之事,广闻上层难闻之声,裨益匪浅。失者诚可叹,得者亦足珍。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故也无怨无悔,不虚此生。

今临八旬之年,回首往事,历历在目,难禁几许沧桑之感。谁是谁非,孰功孰过,于己,已无意义。于史,有否可鉴之处,当由后人评说。